顾念的目光从时疫身上移开,转向远处正笨拙搬运木料的江晦。
少年瘦削的脊背紧绷着,像一张拉满的弓,仿佛随时准备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。
“温老师,”她开口,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忙碌的营地,“召集所有核心成员,立刻开会。”
十分钟后,简陋的帐篷里气氛凝重。
顾念言简意赅,略去了关于“星之收割者”和高维实验场的惊悚细节,只强调了“灰败孢子”可能并非孤例,而时疫的研究能力对基地未来的生存至关重要。
结论清晰明确——必须尽快出发,将那位自我禁锢的“瘟疫之源”安全带回来。
话音刚落,温时言就猛地站起身,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:“现在出发?顾念,你疯了不成!基地刚遭了大难,人心还没稳,围墙都没修好!外面什么情况?到处都是变异体,还有‘晨曦’那群疯狗在到处嗅!为了一个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来的人,你要带着我们最核心的战力去冒险?这太冲动了!”
几个刚被提拔起来的小队长也跟着点头,脸上写满了不赞同。恐慌和疲惫还刻在他们眉宇间,没人愿意再经历一次失去。
阿烬没说话,只是默默站到了顾念身后半步的位置,银发下的红瞳扫过在场众人,带着无声的威胁。
谢知非安静地坐在角落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,空洞的目光“望”向争论的中心,眉头微蹙。
顾念等反对的声音稍稍平息,才平静地开口,手指在粗糙的地图上一个点:“不是不确定。系统标记了他的位置,一个废弃的地下研究所。我们必须去。”
“系统系统!又是那个系统!”温时言有些失态地挥了下手,他经历过背叛,对一切无法理解的力量都抱有深深的警惕,“它说什幺就是什幺吗?万一那是陷阱呢?万一我们最后的战力折在外面,基地怎幺办?这些刚刚活下来的人怎幺办?”
帐篷里沉默下来,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。温时言的担忧合情合理,无法反驳。顾念深吸一口气,知道常规说服已经无效。
她目光扫过众人,最终定格在帐篷入口那道畏缩的影子上一—江晦不知何时过来了,大概是想找顾念汇报什幺,却被里面的争吵吓住,不敢进来。
“正因为基地再也经不起任何一场瘟疫,所以我们才必须去。”顾念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而且,谁说我只要带谢知非和阿烬?”
她抬手指向门口那个瞬间脸色惨白的少年:“江晦,你也准备一下,这次你跟我们一起行动。”
“什幺?!”这话像一颗炸弹,瞬间把所有人都炸懵了。
温时言惊得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上:“带…带他?顾念!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?他是…他是……”他碍于江晦就在门口,“厄运”两个字硬是没敢说出口,但脸上的恐惧和排斥再明显不过。
其他几个小队长也倒吸一口凉气,下意识地离门口远了几步。
江晦带来的那一连串倒霉事还历历在目,净水核心裂开、药田发霉、发电机卡死……现在首领居然要带着这个灾星一起出远门?
还是去执行关乎基地命运的重要任务?这跟自杀有什幺区别!
江晦本人更是吓得浑身一颤,脸唰得一下变得比谢知非还白,嘴唇哆嗦着,几乎要哭出来:“不…不…我不行的…顾首领…我会害死大家…我靠近哪里,哪里就会出事……我不能去……”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,恨不得立刻消失。
“你当然得去。”顾念的语气斩钉截铁,甚至带着一丝让人无法理解的冷静,“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,常规的好运气可能根本没用。”
她环视帐内每一张震惊疑惑的脸,缓缓说道,字句清晰:“我赌一把。对我们来说的‘厄运’,对我们的敌人来说,说不定就是最致命的‘幸运’。”
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。所有人都被顾念这天马行空、甚至有些疯狂的构想惊呆了。
化诅咒为武器?这想法太异想天开,太匪夷所思!
温时言张了张嘴,还想反驳,可看着顾念那双沉静却燃烧着某种火焰的眼睛,一时间竟什幺话都说不出来。
他管理基地民生,讲究的是稳定和可控,顾念此刻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。
谢知非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了下来,微微偏头,“望”向江晦的方向,空洞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了然。
阿烬则依旧面无表情,只是红瞳在江晦身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在评估这个“新武器”的携带风险。
最受震撼的是江晦。他呆立在原地,像是被雷劈中。从来没有人……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厄运可以是有用的,更别说把它当作一种“武器”。
所有人对他唯一的期望就是“离远点”。
顾念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猛地插进他紧锁的心门,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,撞得他灵魂都在颤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他还想挣扎,恐惧早已深植骨髓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顾念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,“去收拾东西,半小时后出发。”
她不再看其他人,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,手指点着那个代表目标研究所的标记,声音低沉下去,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无形的系统发问:“我倒要看看,是那些鬼东西的‘清理程序’厉害,还是我们这些‘实验垃圾’的反击更狠。”
帐内无人再敢反驳。温时言重重叹了口气,颓然坐下。几个小队长面面相觑,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、荒谬的好奇。
江晦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,心脏却砰砰狂跳,一股从未有过的、混杂着巨大恐惧和微弱希冀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。
他看着顾念沉静的侧脸,最终咬了咬牙,转身踉跄着跑开,去准备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。
阿烬无声地隐没在阴影里,去做最后的装备检查。
谢知非缓缓站起身,走到顾念身边,低声说:“前方的气流很乱,混杂着腐朽和……尖锐的恶意。但乱流中,似乎有一线陌生的微光,指向他。”他微微侧头,示意江晦离开的方向。
顾念点点头,将地图卷起:“要的就是混乱。越乱,越好。”
半小时后,基地简陋的大门旁。四人小队集结。顾念神色平静,背上挎着一把磨损严重的步枪。
阿烬检查着臂弩的机括,银发在微风中拂动。谢知非握着导盲杖,安静地站在顾念另一侧。